韶小华

三分之一的爱人

三分之一的爱人by韶小华

他们都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买下这座房子,他们说我疯了。

我没有解释。

解释什么呢?

不需要解释。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住进来,静止在这里。

我只是不能离开这里。

我的卧室正对着的地方,是一扇窗户。

每天我都会看着那扇窗户,轻轻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那是一座废弃不久的精神病院。

在一年前,因为被举报精神病院里采用不正当手段治疗病人导致病人死亡,这座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精神病院就此废弃。

三个月前我听到了消息,来到了这里。

虽然不在荒郊野岭,可是这家医院附近的人也早就搬空了,就是路过这家医院的人也步履匆匆。

人们说晚上这里总是能听到尖叫声,那声音凄厉绝望,搅动着浓稠的夜色,让人不得安眠。

医院门上的封条松松垮垮,好像风一吹就会晃晃悠悠地飘下来一样。

我在门前站了一整天,那封条也没有被风吹开,于是我离开了那里,然后在第二天用剩下不多的钱的一半买下了医院隔着一条路对着的房子。

我在这里住了两个月。我最喜欢三楼的那间卧室,站在卧室的窗户前我可以看到对面医院那扇虚掩着的窗户。

这让我想起从前,从前的我们也是这样住在相对的房子里,相对的卧室,相对的窗户。

好像现在我扔一颗石子过去,那扇虚掩的窗户就会像小时候那样打开。

我知道他在那里,我看到他了,他不可以不承认。

……………………以下回忆……………………

他只是不愿意打开那扇窗户,他的妈妈又打他了,他不想让我看见他的伤痕。可是他又舍不得不搭理我,于是他只能站在磨砂玻璃后面,点上一盏蜡烛,借着昏暗的光,用手指给我讲故事。他的手指细长美好,映在窗户上的剪影好像活了起来,让我忍不住抬起手细细描摹那些动物的轮廓。

闭上眼,手下是毛茸茸温暖的触感。

那些剪影伴着我度过了我的童年,直到少年时期。

他从窗户里翻了出来,又顺着我家的房子,爬进了我的窗户。

他脸上的伤痕好了很多,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他说,他今后再也不用担心会被打,他的叔叔会送他上学,今后他可以一直陪着我。

那是我第一次可以触摸到他真实的双手,直到亲手握上,我才知道这双手上原来有那么多道伤痕。

他急忙忙捂住了我的眼睛。

会好的,会好的,很丑你不要看……你不要看……

我安静地坐在地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透过指缝间露出的光,我看到他的笑容,好像在闪着光。

可那光太薄弱了。

我的同桌紧紧抓住我的手,拼命地想把我拉离开女生卫生间。

我用手指死死扒住门框,视线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

隔间里的他被人围着,身上的衣服七零八落,裤子被扔在一遍,青紫的皮肤斑驳,身上唯一完好的只有下半身那条裙子。

他的头被人用力按进了水池里。

咕噜噜咕噜噜……

好喝吗?我听到有人问他。

他没有动作,虚弱地靠在一边。

咕噜噜咕噜噜……

好喝吗?!

他的嘴唇颤抖,好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神经病的儿子不愧也是神经病啊!尿都觉得好喝……

我冲了上去,狠狠地用指甲在那个人脸上划了三道口子,顿时鲜血从他的脸上划下,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看到那个人转过来的脸,我知道我即将面临什么。

但他把我护在了身下,白色的衬衫上淡黄色的水渍蔓延,很快又被染成了红色。

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

他并没有搬走,他依然住在对面的那扇窗户里,只是他不愿意见我。

我用石子打他的窗户,然后问他:你的伤好了吗?

他没有理我。

我接着用石子打他的窗户,然后问他:你的伤好了吗?

他还是没有理我。

我再次用石子打他的窗户,你的伤好了吗?我大声喊了出来。

对面的窗户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缝,可我却在那片黑色中看到了他的眼睛。

你的伤……我哽了一下,剩下的话被我咽了回去。

他只是看着我,默不作声,目不转睛。

我猛得关上了窗户。

从此我再也没有找过他,那扇窗户也再也没有合上。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那边,我只是养成了拉上窗帘的习惯。

后来我听说,他和他母亲一样,也得了精神病,准备明天就要送去他母亲的那家精神病院治疗了。

那是一家建立了百年的医院,他妈妈在里面的治疗有了起色,他也一定会好的。

终于我又鼓起了勇气,我用石子打了他的窗户,窗户打开了,出现的却是他的叔叔。

叔叔对我笑了笑,而他的背后,影影绰绰有一群人影逆着光被剪成了黑色,好像他小时候映在窗户上送给我的影子。

白色的车在夕阳下远去,那淡淡的云层晕着一片光,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

……………………………………………………

这次窗户那边不会再出现他的叔叔了,也不会有那群逆光的黑色人影,可是他却依旧没有把窗户打开。

我站在窗户前,看着对面那扇虚掩的窗户,你的伤好了吗?我轻声问。

听说精神病医师们相信,把占据人脑三分之二的病灶去掉之后,精神病人的神智就会恢复正常,只是病人的身体只剩下三分之一的生理功能,也只剩下三分之一的记忆。

他的身体还能做到哪些事呢?他的记忆还保留哪些呢?

晚上的风呼啸,把我的窗户吹的噼啪作响。

我的钱早已花光,食物也在三天前吃完。

黑暗中我勉力支撑着身体。我希望他的三分之一中有我的存在,我希望他三分之一的身体能够支撑他打开那扇窗户。

我等了他三个月,他从来没有这么久没见过我。就算在我拉上窗帘的那段时间,他也会隔着窗帘看着我。更何况现在我大开着窗户,唯一隔着我们的只是他那边,那扇虚掩着的窗户。

你的伤好了吗?你能来见我了吗?

你的伤好了吗?你的身体能否支撑你来见我?

你的伤好了吗?你三分之一的记忆中……是否已经没有了我?

我冲下楼,对面医院大门上的封条在疾风中颤抖,最终还是选择无力地跟着风飘向远方。

我笑了,那天阳光明媚,他站在门口,那双美好的手光洁如初,向我伸来。

我抬起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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